先是有人发文称：张扣扣辩护词“精彩绝伦”，然后又有人发文批评称：辩护词“从头蠢到尾”，华而不实。

批评者大概是没有看懂辩护意见中的辩护思路。

张扣扣律师辩护词显然属于是“罪轻辩护”，辩护的目标是争取从轻处罚，免予死刑，或者争取死缓，保住张扣扣一条命。

纵观全案，通向这一目标的唯一突破口，是进行“主观恶意较轻”的辩护，专业术语叫做“犯罪主观方面”的辩护，而围绕“犯罪主观方面”的辩护，当然应当从“犯罪动机”开始，而分析“犯罪动机”的恶劣程度，又当然应该分析张扣扣的心理历程，揭示他是如何一步步走向犯罪边缘的，从而揭示出他在主观心理方面是完全出于自身的心理罪恶，还是有其他自身以外的不良因素影响，从而认定他是否属于彻底的“心理败坏”，如果是，则属于“罪大恶极”，不可原谅，如果不是，则属于“有情可原”，还有挽救的可能和价值。

从这个思路入手给张扣扣辩护，理所当然的就应该分析张扣扣的杀人动机是从哪里开始的。很显然，是从张扣扣母亲被当街棒杀开始的。从那时起，对于张扣扣而言，存在两种可能的心理走向：一是“牢记仇恨，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二是诉诸法律，理性维权。

显然，张扣扣选择了前者，这明显是一条走向犯罪的道路。

那么问题就来了：他为什么选择前者而没有选择后者？完全是他自身的心理罪恶导致的？还是他本想求助于法律，但法律却没有给他一个让他能够感受到公正的结果？【结果是否公正，与他是否感受到公正，是两个概念。】（当然，就算法律没有给他一个能够感受到公正的结果，他也不应私下复仇。但法律没有给他一个能够感受到公正的结果，可能成为他减轻主观方面心理罪恶程度的理由。请注意，不是说他复仇有理，而是说他犯下的这个错误从主观心理上来说是严重到了最恶劣的程度，还是比那些最恶劣的犯罪相对较轻。）再往下分析，就涉及到当年张扣扣母亲被杀案到底审判是公正的还是不公正的？宣判后减刑那么快到底公正不公正？如果都公正，那么，张扣扣感觉不公正就是他自己的问题，选择复仇之路就主要是他自身的心理罪恶导致的，但也应考虑到一个年仅13岁的孩子承受了他这个年龄无法承受的事情，必将给他的心理造成伤害，决定了他不能成为一个心理完全健康的人；如果不公正，那么，张扣扣选择复仇之路就是有自身以外的不良因素影响，这将成为他减轻主观方面心理恶意程度的理由，也将成为可能逃过死刑的理由。

说到这里，新的问题就又出现了：难道前案审判不公，就一定能成为张扣扣主观恶意较轻的理由？这里包含了一个潜在逻辑，即：当一个公民自认为遭遇司法不公，然后私下复仇，是不是与那些毫无理由穷凶恶极的暴力犯罪有所区别？这时，就需要重点分析“复仇”在人性、人情、社会伦理与社会传统方面是否存在一些合理性？哪怕是一点点的合理性，或者哪怕是一丝的同情。为此，辩护词还引用了外国法学家的法学名言和中国历史上的判决意见。请注意，辩护词并没有说现代社会复仇是有理的，而是说曾经在历史上是有理的。这样说的目的，是为了分析影响张扣扣心理历程的因素，这仍然是围绕着犯罪主观方面的辩护的目标而进行的，并没有脱离基本事实与法律，而是基于事实的深入分析。这属于扯的太深，不是扯的太远。没有看懂的人，会觉得华而不实。或者不想看懂的人，会说他华而不实。

辩护词要想充分表达清楚一个观点，不扯一扯，是不行的。有些问题看似简单，其实不然，你不好好给他扯一扯，他稀里糊涂的就给你糊弄过去了。特别是大多时候，你根本不知道法官到底是不是一个足够认真负责的人，或者是不是一个足够公道的人，是不是充满偏见的人，是不是容易受政治因素影响的人，所以，律师必须把要讲的道理100%讲透彻。这么说来，这也不是扯，而是应当做的基本工作。